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,肖爾布拉克實在是太遠了,即使到了邊城伊寧,也還得上溯鞏乃斯河再走一百多公里。在同樣尺寸的版圖上,若是內地省份,可以標出村莊,但是新疆太大了,自治區的地域圖上根本找不到肖爾布拉克。
作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四師七十二團所在地的肖爾布拉克,就其規模而言算得上是一座小城鎮了,在參觀團史展覽的途中,我就見到了學校、商店、標志性雕塑,并且走過了一條長長的“北京路”。與我們江南一帶的小城鎮相比,肖爾布拉克顯得特別質樸和安靜,從文化的視角看出去,她沒有那種古老傳統的殘片和現代商業運作的混雜,鑲嵌在戈壁大漠中的這一片綠洲草原,除了讓人賞心悅目之外,似乎還具有一種更接近人類精神的文化品質。
肖爾布拉克的天空和新疆各地一樣明凈透亮,只是空氣中比別處多了一絲淡淡的酒香,仿佛家家都有一孔陳年的老窖,又似乎人人都是擅酒的漢子。這當然只是我作為一個南方的過客的感覺,事實上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的肖爾布拉克人并不好酒,他們向各方來客熱情勸酒,多半是借助于一種幾乎可以說是肖爾布拉克天釀的醇郁甘冽之液,表達自己的鄉情、智慧、向往、追求,以及西部草原文化的理念。這和我們同樣以酒著稱的浙江紹興是有所區別的。我曾經寫過一篇《在水邊的戲臺飲酒》,說的是水文化中的酒鄉,一種悠久傳統對人,尤其是對女人的潛移默化。在我看來,只有兩種人能夠體現紹興老酒的魅力,一是紹興女人,譬如祥林嫂和秋瑾,都堪稱是“水之行,火之性”;二是紹興師爺,王振忠的《一張苦嘴,一把筆》中所謂“囚科舉揚名不成,轉而尋找職業謀生,只有飛幕一途,與讀書最為接近”者,常常有一種功名與狡獪的酒意??滓壹喝绻槐粴㈩^,恐怕十有八九也是要做師爺的。
紹興城里現在是聞不到酒香了,盡管紹興的酒文化依然是一個熱門話題,而且也在一年一度地舉辦著“文化搭臺,經濟唱戲”的黃酒節。這似乎早已成了一個模式,借助這種模式,紹興也有了來自肖爾布拉克的酒,在如此遙遠的天山之麓,這當然是另一種文化形態,周政保說它“剛而不烈,柔兒不弱”,是所謂“男子漢的液體”,西部的性格,即使醉了,也是要“挑燈看劍”的。十多年前我初進新疆時曾到過新源縣,當時只是在縣城里逗留了一夜,沒有見到真正的草原,也不知道肖爾布拉克的酒。據說這種酒已經有四十多年的歷史了,早先是屯墾戍邊的將士們以一口鐵鍋開始釀制的,釀酒者是曾經創造過南泥灣奇跡的三五九旅的后人,而這酒,想必也是他們用來驅寒解乏,在艱難困苦的歲月里充實自己的生命和理想的,它當然也因為有著得天獨厚的水和原料,質地無可比擬,但是從根本上來看,肖爾布拉克人是以自己的英雄本色做了這種酒的配方。
許多年過去了,荒漠變成了綠洲,邊塞如同江南,肖爾布拉克的“伊力特”也成了遠近聞名的“新疆第一酒”,盡管在這個高天白云下的草原小城鎮里我們無法不談論它的酒,但是肖爾布拉克給人的感覺,卻絕對不只是酒。原文化部副部長陳昌本先生在當地觀看了一場歌舞演出后,說這樣的水平即使拿到北京的大舞臺去演,也毫不遜色。肖爾布拉克人的藝術素養,很難說與他們所釀造的美酒之間沒有關系。董橋談到金銓時說:“大冬天里,金銓也常常滿頭大汗;可是,他的藝術創作卻永遠是冷的。那也許正是中國文化的神髓。”說的是一位藝術家對電影語言的闡釋,也可以用作一個作家對伊力特酒的理解。如此想來,立在伊力特的天地其實很大,它與我們的相距,也并不太遙遠。